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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情至性的陈忠实

1999-05-22 来源:生活时报 文/李国平 我有话说

一般情况,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厚道、质朴、豪爽的汉子,但如果细察,综合发现这个风云激满的心胸,又有着纯静秀丽、纤秀精细的一面,请看《各界》载文——

有一个说法,说是愈贫困的地方愈能生产高质量的文学,此说大概是针对陕西这块地方而言的,也难怪咱陕西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,并无太多的经商基因,于是便在扒拉黄土之余,生产文学。陈忠实并不同意这种说法,在一次讲演中,他问:美国的经济发达不发达?欧洲的经济发达不发达?那么,如何解释他们的文学呢?

我对陈忠实的认识,始于二十多年前。他那时刚三十出头,正埋头领着一帮子后生妇女在公社学大寨的工地上忙活。一日,突然接到省文艺创作研究室的电话,通知他要参加接待一个日本文化访华团,陈忠实接到电话的第一反应是“我穿什么衣服?”陈忠实当时三十八元工资,养活着一个五口之家,两三年才能添一件新衣服。于是翻箱倒柜找也找不到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,好不容易借了一身觉着合适的行头,赶到作协大院,贺抒玉一审,不行。于是她急忙回家找了一件李若冰的上衣,大家妆扮新郎倌一样给陈忠实妆扮了一番,方才觉着可以挺起社会主义的伟大形象了。吃晚饭的时候,满手老趼脸庞黑硬的陈忠实旁边坐着一位40多岁的日本女作家,浑身散发香水,涂着鲜艳的口红,弄得陈忠实好不自在,不断地把目光投向她的红嘴唇,并暗暗操心,要是她走到中国的大街上,让人像剪烫发一样把红嘴唇给割了可怎么办呀?二十年后的一日,陈忠实走在华盛顿的大街上,正在为无处抽烟而烦恼,突然眼前一亮,精神一爽,他看到了一尊坦克。这是一尊奇异的坦克,身座乌黑乌黑的威严沉重,但是炮管却被置换为一支口红,这支口红端直地挺竖在坦克之上,鲜艳夺目,颇有意味地戳向天空。陈忠实觉着二十年前的感觉包含着民族的苦涩,二十年后的感觉包含着人类的宽阔。

陈忠实也是一个多面体。一般情况,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厚道、质朴、豪爽的汉子,但是如果细察,你会发现这个风云激满的心胸,又有着纯静秀丽、纤秀精细的一面,侠骨里面有柔肠。他会为田野中的细雨而惆怅,他会为一只白鸽的死亡而悲伤不已。从他笔下那个善良的城市中学女教师形象可见一斑。

陈忠实入主陕西作协的时候,是在九十年代。陈忠实办公的地方,曾是前国民党84军军长高桂滋的官邸。陈忠实现在办公的这间屋子,曾经软禁过蒋介石,电影《西安事变》有一情节,蒋介石穿着睡衣,躺在床上,有两个小兵进来伺候,蒋介石一惊,猛地坐起,说,我不吃,我不吃,叫张学良来。事情就发生在这里。现在那张床不见了,代之的是一张桌子,桌上有一台电视,时常有漂亮的女孩在里走来走去。办公的地方,又兼作会议室,晚间,有重大赛事的时候,又是我们这帮子球迷看球赛的地方。

陈忠实的足球情结,有一段历史了。过去,陈忠实在乡下住的时候,他的房紧靠白鹿原北坡坡根,电视信号被挡,因此,电视机只能权作收音机收听“新闻联播”,每遇大赛,尤其是中国队参加的世界杯外围赛或亚洲杯赛事,陈忠实都要踩自行车跑十几里路到朋友家看,或者到几里路外的一个军队单位里看,看完,仄塄绊坡地又往家赶,半夜三更,如果看到白鹿原下一个黑影吼着秦腔,又引来了旁边满村子狗叫,那保准是中国队赢了;如果看见一个黑影低头不语,垂头丧气,冷不防还摔到了沟里,爬起来又冲着遥远的灯光球场连连叹息,那保准是中国队输了。

这二年,西安的球市热起来了,所以每逢周末,就听陈忠实喊,国平、杨毅,把忠社叫上,明日个国力对谁谁谁。一到球场,陈忠实顿时两眼放光,嘴里架上雪茄,猛吸一口,无限贪婪地盯着草地,一副满足得意状。有时候,陈忠实会坐到主席台上,他是国力球迷协会的副主席。我们坐在对面,拿望远镜往台上看,说,那不是老陈、平凹吗?平凹跟老陈挨着哩,球赛散后,又会听陈忠实说,没意思,没意思,坐在主席台上没意思,那伙挨球的不喊么。

陈忠实对足球有极高极内行的欣赏力,但他又不是那种纯欣赏性的球迷,他对中国足球的情结在那些特定的场合,不亚于对民族命运的忧患,有一次我们开玩笑说,如果《白鹿原》能换取中国足球队出线,那我们就不要《白鹿原》了。有时候,陈忠实会对你讨论得很具体,固执地像一个小孩子,涨着脸发急,说,我说中场不行,看,看,你还不信。

陈忠实喝酒也是出了名的,在乡下写《白鹿原》的时候,他的调节就是喝烧酒,抽雪茄,听秦腔,借以松弛神经。这二年,他几乎是每晚锲在办公室里,自斟自酌,干喝,有时候就着拉美作家或俄罗斯作家的哪一本回忆。陈忠实喝酒,常年只喝“西凤”,在陈忠实眼里,再好的酒,也比不过“西凤”。陈忠实喝酒,除了品牌讲究之外,其它并不讲究。前几日,看见陈忠实拎着包,去丈八沟开省委扩大会,包里卧着一瓶“西凤”,打招呼的时候,陈忠实说,带一瓶酒喝,那神情仿佛晚上独饮是他的主要任务。去年,陈忠实访台,去的时候,转道北京,把两瓶“西凤”放在北京,心说回来喝,结果到台湾后后悔莫及,想不到台湾的同行对祖国的酒,如此热情,又如此能喝,可惜就是没有带“西凤”。

陈忠实的个人生活并不讲究,他的家里,儿孙为王,几乎没有他的空间,因此整年累月,都蜗在办公室里,知晓的人找陈忠实,都直扑办公室。有时候会有十天半月的大逃亡,急忙找一个地方,躲起来,还逼紧了的文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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